近日,演員李明德發文劍指同組演員馬天宇缺席劇本圍讀、拍戲遲到,并怒斥《三人行》劇組不公。隨后,多方卷入并回應,關于劇組、演員的各種消息漫天飛。
拋開那些情緒化的言語,可以看到這背后,既有選角問題——哪些人,哪些因素在演員選擇上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;也有拍攝現場的流程安排問題——比如為什么會要長時間候場,候場是不是不可避免的;甚至還涉及到一個劇組,動輒幾十上百人,在片場這個臨時形成的社會組織中的權力結構問題……

關于演員、劇組、影視項目,因其光環和利益所在,總是有各種真真假假的消息。但大眾看到的,通常都是最后呈現在面前或好或壞的作品,以及銀幕前看起來光鮮亮麗的明星。而對于背后,一個劇組的構成、項目的成型及內部的各種門道和生態,一句話一部影視作品究竟是怎么誕生的,往往并不十分了解。
本周,記者采訪到一位深度參與電影各項工作的電影人,從他的講述中,或許我們能更加直觀且客觀地知道,一個影視項目,從一個創意點,到與觀眾見面,中間到底要經歷什么。
以下為這名電影工作者杜俠(化名)的講述(為了便于理解,下文配圖出自紀錄片《流浪地球2:再次冒險》,圖文無關)。
壹
我在疫情前,深度參與過一部電影的全流程制作。但因該片至今還未上映,所以不好透露片名及項目的具體情形,只是想表達,一部電影,從無到有,如同唐僧師徒西游,是一趟“斗罷艱險又出發”的苦旅。
整個項目起源于制片人的一個想法。他找到信賴的編劇,將其孵化出故事創意。各路人才介入,提供建議想法,直至有了一個故事方向,由編劇落筆。從千字故事梗概,到萬字故事大綱,再到四五萬字的初稿劇本。同時,會有其他編劇加入,一兩個月迭代一個版本。

另一邊,制片人也同步洽談投資出品公司,尋找導演及各路班底。這個劇組比較特殊,因為找的是外國導演,所以之后每一代劇本,還要用中英文來回翻譯。
搞影視劇,改劇本是常態。我們的劇本雖未像張嘉佳導演《擺渡人》時宣稱的那樣,改了118稿,但兩三年下來,至少也有四、五十稿。
待劇本接近定稿,出品公司基本談妥,制片人拉來合作多年的制片主任,找到一名有中英雙語拍攝經驗的執行導演,以及美術指導、視效指導、剪輯師,再加上編劇團隊,主創基本成型。
建了組,才算是進入了籌備期。

郭帆籌備《流浪地球2》
外國導演往來不便,更多是線上工作,他有合作多年的攝影師,屆時同來中國。國內的攝影團隊則由副攝影師統籌拍攝班底,包括他相熟的燈光師,自己的攝影助理、操作員、跟焦員、DIT(數字影像工程師)等。
執行導演受命組建導演組,拆解劇本做拍攝計劃;制片主任組建制片團隊,包括現場制片、生活制片、外聯制片、場務、財務人員等,以及開始在全國乃至全世界勘景,找場地,租攝影棚;美術指導的擔子較重,他的團隊要出大量的設計圖、概念圖。

籌備階段,統攝幾十號人的工作標準有三項內容:
一項自然是一直在改、一直接近定稿但永不定稿的劇本;
一項是導演根據劇本畫出的全部分鏡(也叫故事板),視效指導會根據分鏡,做一些動畫預覽,這些都有助于想象最終的拍攝畫面;

還有一項,就是美術指導設計出來的場景圖、人物圖、道具圖等,上至科幻基地、飛船火箭,下至一臺電腦、一塊電池,以及人物造型、特殊道具、甚至非物理現實的奇幻場景,都要畫出來,然后制片組、置景師、道具師、梳化服等部門,去討論、修改、確定最終方案,并將這些概念圖一一生產落地,或自主設計或到處去淘、去借,這部分工作量很大。
據我所知,郭帆導演在拍《流浪地球2》時,不僅做了大量的動畫預覽,還進行了虛擬拍攝,即請幾十名演員提前拍完整部電影,用虛擬技術模擬出相應的場景。郭帆說,這就相當于一個視頻劇本,所有主創部門都可以依據這個視頻劇本去籌備工作。這可能是目前最具工業化的做法了。


當然,還有一項重要工作——確定演員。幾經波折,來回試戲,開會討論,老中青、國內外各類演員終于聚齊。一號演員對藝術有追求,提出合理的劇本修改意見,編劇團隊又連軸轉地修改劇本。
演員當然都要提前接受各類訓練,做足準備工作,一號演員就曾隱去明星光環,到地方上長久體驗生活。

從一個創意到劇本接近定稿,用了小三年;
從建組開始,到前期籌備完成,又過去大半年。
制片人提前確定的開機日期,就是劇組的deadline(最后期限),也是我們為之奔赴的起點站。
對,順利開機,僅是一個起點。
貳
開機如開弓,沒有回頭箭。所有劇組同仁都繃著一根弦,直到殺青才敢放松。
這時的劇組,如同臨時搭建的中小型企業,制片、導演、攝影、燈光、美術、視效、編劇、聲音(錄音)、剪輯、梳化服裝、數據管理等十幾個部門,又下設不同工種,各個工種之下又有數個工作人員隨時待命。

彼此之間必須互相配合,完成既定的拍攝任務。若有一個環節出了岔子,譬如重要道具壞了,就會耽誤整個劇組幾百人的工作進度。當有較多的群演時,烏泱泱幾百上千人,就連吃飯、上廁所都會成為一個棘手的問題。

我就以劇組的一天,來梳理一下拍戲現場的那些事吧。
前一晚或當天早上,你會收到導演組,一般是副導演做的通告單。這是工作指南,每天更新,并以此為據,組織當天工作。上面會標記拍攝內容地點時間、劇組不同部門情況及聯系方式以及用餐點、就近醫院等事無巨細的信息。

依據通告單時間,不同部門依序乘車趕至拍攝基地。現場基本以攝影棚為單位,譬如今天的戲在33號攝影棚,所有工作人員及用餐大棚、茶水間、主創辦公室便以此為據點展開工作。
導演先和演員對戲、走位,探討劇情、臺詞,確定最終拍攝方案后,演員去做妝造、服裝,還要根據前一場戲的畫面,續上妝造,避免穿幫;而導演接著跟攝影師、燈光師商量如何執行拍攝方案,有時也需要視效指導提供建議。

遇到尋常的設計,大家可以做行活,摳細節即可。有些頗具挑戰性的拍攝,就不是摳細節可以解決的了。
據我所知,《流浪地球2》使用泰坦攝影機拍攝一些畫面,因是國內首創,從硬件到軟件都不熟悉,為了設定拍攝軌跡,就誤工兩天;其中有一場劉德華的室內玻璃房戲,因為器材操作問題,劉德華等了6小時。陳思誠導演的《解密》,燈光設計太復雜,要模擬不同夢境里的太陽,做不好,戲就沒法拍。


總之,遇到問題,嚴格的導演都可能暫停拍攝,先解決問題。
開拍前,執行導演跟攝影師、聲音指導(錄音師)同步確認信息,打板員拿場記板站在攝影機前,隨著執行導演的Action指令下達,全場寂靜,攝影機開機,打板員報幾鏡幾次,而后撤離現場,演員正式表演,其他各部門專注盯控,各司其職。

導演等主創在監視器后,密切關注畫面,隨時可能喊Cut(咔),而后重復這一過程,直到拍出“OK條”,“過了!”
為拍攝服務的諸人,場記蹲伏一旁,隨時記錄每一條素材的鏡頭編號和次數;錄音師隨時聽現場雜音和演員聲音,還要記錄環境音;服裝造型師要隨時注意演員的妝;視效指導、美術指導、導演組等幾乎每個人都要堅守崗位。

就這樣一個鏡頭一個鏡頭往前推進。
有時遇到動作戲,動作導演及其團隊,還要設計動作,提前演練,將一切調整到位,再請演員來拍;有時需要轉場,譬如從33號棚轉到6號棚,就需要大費周章了,想想那些器材,再想想服裝、道具等等,周轉時間要以小時為單位;有時要出外景,全組出動,不僅要解決拍攝問題,還要“靠天吃飯”,若遇不良天氣,只能全組暫停待命。

當天拍完,DIT將拍攝素材備份并轉化,傳給現場剪輯或剪輯助理,錄音師的聲音素材、導演組的場記單及當日劇本等,都會給到剪輯部門。剪輯助理歸類整理所有素材,剪輯師開始剪輯,至少會出個當日的粗剪樣片。
稱職的導演在收工后,會到剪輯室,配合剪輯師完成近日素材的剪輯;他要評估已拍內容,若不滿意,趁景未拆除,還能重拍,若景已拆除,或棚約到期,則只能重新置景補拍。

凌晨五點半,郭帆在剪輯室工作
而后,導演可能還會跟攝影、燈光、視效等主創開會,討論次日拍攝方案,屆時到了現場,這一方案還會有所調整;他還需要跟演員、編劇商量臺詞,跟美術確認場景、道具等問題,跟制片部門就一些生產落地問題,產生“爭執”。
但這只是正常的無意外的一天。
事實上,整個劇組如同一個精密的機器,在兩三個月之間,必須完成一項艱巨的任務,出現任何差池,都會帶來成本、時間和精力的損耗。

疲于奔命,又帶著一種拍完就好的希望迫使自己咬牙堅持,這可能是所有劇組人的狀態。
叁
如果說前期籌備是“冷戰”,片場拍攝是“熱戰”,那么后期制作,便是冷熱交織的一場混戰。

前期要等編劇的劇本,中期要等導演的決策,后期則要等剪輯師的定剪版本。劇本有多磋磨,剪輯就有多磋磨。粗剪、精剪、定剪,推翻又再來一次,像個死循環。
同時,多數劇組成員基本解散,可以趕赴下一個劇組了。剩下的制片部門,以后期統籌(經理)為主要聯系人,對接聲音、作曲、視效、調色等部門。導演和制片人全程盯控,介入到每一個制作環節。就像《哪吒之魔童降世》的導演餃子,從編劇到導演,到動作指導、后期配音,無所不包。
做電影,尤其是想做好電影,就得死磕。

“磕”到剪輯師合約到期,就換剪輯再來。在這個過程中,有些確定不會變動的鏡頭會提前交付給視效公司,開始制作趕工期。
直到最終定剪——這里的定剪只是在現有條件下遺憾最少的一個版本而已——就可以往下推進,多線進行:
拿到定剪版本的作曲家,開始創作原創音樂;
聲音指導,進錄音室做對白補錄(ADR),即大眾所理解的后期配音,這項工程必不可少,因為現場多有雜音混入,演員說臺詞,更多只是提供口型,為后期ADR服務,此外還有中英文配音、背景音樂制作、特殊聲音、動效配音等。

DIT收到定剪版本,會將剪輯所用的代理素材(便于流暢操作)提取出來,變成原始素材,轉交視效公司。
視效公司全面處理含綠幕的鏡頭、UI設計以及CGI鏡頭(完全由計算機創造的視覺畫面),對于極度依賴視效的電影來說,這項工程是重中之重,比如《流浪地球2》的視效鏡頭超3000多個,而一個復雜的鏡頭,就可能卡住整個視效團隊四五個月之久。


所有聲音就位之后,聲音指導進行混音,將音軌傳給剪輯師;所有視效鏡頭完成后,也會交付剪輯師,將鏡頭回插;隨后導演、攝影師和調色師合作,為影片調色,交付有關部門進行內容審核、技術審核,拿到公映許可證,電影就算制作完成了。

但還沒完,還有工作。
發行方面:確定檔期及發行策略,硬盤物料的制作發運,院線合作和排片洽談,陣地活動安排及后續場次維持等;
宣傳方面:預熱期、密集宣傳期的物料,如預告片、海報等,還有首映禮、城市路演的活動,上映后的口碑維護……
前期的籌備,會因某個設計、某個情節、某個概念而被迫打斷;中期的拍攝,會冒出各種人力能及和不能及的問題;后期的制作,也是如此,比如定剪了,請各界人士看片談觀后感,發現問題,便有可能回爐重造,問題太大甚至需要建組補拍。那么,演員檔期、合約、狀態都是問題,持續十來天睡辦公室熬夜都是某種常態。
?

做電影,尤其是好電影,就是苦役,非熱愛不能堅持也。一部電影的誕生,殊為不易。電視也是如此。影視作品從來就不是演員的私有產物,而是整個劇組齊心協力,經歷“一番番春秋冬夏,一場場酸甜苦辣”才看到路在何方的豪賭。所以,希望觀眾和網友,不要因個別劇組成員的私德問題就株連整部作品,更不要因一些與影片質量無關的問題就否定整個劇組的努力和成果。請對我們的影視行業多一些包容吧。
(來源:紅星新聞 作者:李瑞峰)
標題:我在劇組打工:一部電影是如何誕生的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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